车还未停稳，一股甜润而霸道的香气便先扑面而来。是院子里的那三棵老桂树，它毫无保留地开花了。那香气，不像花香，倒像是一坛被岁月封存的老酒，此刻随着中秋佳节的到来，便尽数启封。浓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，将整个院子都浸泡得微醺。

        月亮慢慢升了上来。桂树的枝叶密密匝匝，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霜。细碎的金色花蕊，像撒在绿绸上的碎金，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润而固执的光芒。它们是那么小，小到一阵风就能吹散。它们又是那么多，多到可以汇成一片金色的星海，为温润的夜色增添几分光亮。

        全家围坐在一起。桂花香丝丝缕缕地钻进衣襟，缠绕在发梢，又悄悄潜入我们端起的茶杯里，让每一口茶汤都带着幽远的甜。孩子们在树下追逐嬉闹，偶尔会有几片桂花被风带落，像金色的雨，轻轻飘落在他们的发间和肩头。这满院的欢声笑语，被馥郁的桂香包裹着，发酵成一种近乎圆满的幸福。

        世间最深的孤独，往往就藏在最盛大的热闹里。我望向坐在中央的母亲，她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慈祥。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孙辈的身影。可当一阵风吹过，卷起漫天桂花雨时，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悠远。随即，一声轻微的叹息，像一片羽毛，悄无声息地落入孩子们的嬉闹里。

        我知道，她和我一样，在这团圆的时刻，不由自主想起了父亲。父亲农历八月出生，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。在世时，父亲总想着要回到故乡，还不止一次提到，一定要在新院子里栽上几棵桂花树。他说，等到满院桂花飘香时，召集一大家人在桂树下品茶聊天，那才是真的快乐。父亲说这话时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，眼里充满了期待的光。

        可后来，还未等树儿长大，还未感受到在桂树下喝茶的滋味，那个说“快乐”的人，却早早缺席了。这桂花的香，便成了他留下的一个最温柔的陷阱，每年中秋准时开启，让我们都情不自禁地跌入回忆的泥潭。

        此刻，清冷的月光透过桂树的缝隙，洒下斑驳的光影，像极了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，正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。就在这片清辉与寂寥之中，我忽然明白，父亲化作了这院中的一砖一瓦，化作了这棵桂树的一圈圈年轮，更化作了这每年如期而至的浓香。

        天上的月，有阴晴圆缺，一如人间的悲欢离合。

        我伸出手，接住一片片飘落的桂花，那小小的、金黄的花瓣，带着月光的凉意和记忆的暖意。

        （谢丽英，现供职于国网新邵县供电公司）